「还没有……找到吗?」
「非常抱歉。对方似乎也刻意回避了我。舞弥正在搜寻剩下的区域,过一阵子应该会有消息。」
「不要对我道歉呀,阿尔托莉亚。这并不是你的责任啊?」
「只是……」
倚靠着雕花的温莎门,金发的少女面露疲态。站在她面前的爱丽丝菲尔不禁蹙起细细柳眉,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
握住美丽少妇搭在肩上的手指,阿尔托莉亚觉得此刻像是背着千斤铠甲一般无限沉重。
作为最古早的圣杯追求者,深居冰封之城的冬之圣女的后裔艾因兹贝伦穷尽一生苦心积虑试图解决自家不擅长战斗的弊端,甚至在最近这次圣杯战争到来之前,他们不惜打破与世隔绝的现状,主动与外族联络并收养了其他魔术世家的后代从旁协助,其执念之深可见一斑。
阿尔托莉亚·潘德拉贡,便是艾因兹贝伦家族于九年前从潘德拉贡家族过继而来。此一族以培养善斗的魔术师而知名,其魔术特性为Knight of Sword,执剑骑士。无论魔术还是格斗技巧都自小进行严格锤炼,其继承人未来多数在协会供职,以维护和稳定魔术师之间斗争的工作为主,恪守魔术界决斗和作战须遵守的各项铁则,绝不允许任何魔道之外的手段来赢取胜利。
阿尔托莉亚自小和兄长一起接受如此熏陶与历练,不为别的——她已从家人口中得知有着两个孩子的魔术师家庭,如果不继承家业的那个没有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的话,那将意味着走上另一条路——进入其他没有后裔的魔术家族,以养女身份代行收养家族交托的使命,不论那是什么。后来幼小的她在艾因兹贝伦派遣的人造女仆的牵引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潘德拉贡家,甚至顾不上和满目悲伤的亚瑟哥哥多说几句告别的话。
精于炼金术,连后代都不再是自然人类的艾因兹贝伦并没有培训她战斗技巧的余裕。少女只能一次次独自立在中庭,对着覆盖积雪的枯枝虬干拼命挥剑,将飘飞在空中的雪片一切为二。时光荏苒九年转瞬即逝,当十六岁的阿尔托莉亚神色凛然随同爱丽丝菲尔·冯·艾因兹贝伦走进礼拜堂接受族长传达的命令时,三道令咒燃烧起与周遭冰冷气息格格不入的炽热痛意,浮现在她的手背上。
「是我大意了。明明知道Archer有着『单独行动』技能,却没能切实地预防这点……」
「如果这是他的决定,你也没有办法吧?不过,我觉得那个人不会对我们不利的。」
「不要太乐观,爱丽丝菲尔。他并不信任我。——而且那样的Servant,」
少女在『那样的』三个字上咬了重音。
「……我也无法相信。」
「阿尔托莉亚……」
应召出现的是弓之座职阶为Archer的英灵。能力与宝具皆属上乘,也有着杀伐果断的气质。然而在得知了对方真名与其来历之后,阿尔托莉亚的眼底不由自主弥漫上一层不安的迷雾。
——魔术师杀手,卫宫切嗣。
在魔术界,这一称呼大约像开膛手杰克在普通民众间那样无人不晓。他活跃的时代,是令大多数魔道家族心惊胆寒的黑色时期。这个专精暗杀常走邪道的魔术师经手的任务桩桩件件皆以受到狙击的魔术师一方被斩尽杀绝为结末,而在这期间所付出的『必要牺牲』——没错,就是为了达成做掉对手的目的而被牵扯的无辜平民——更是不计其数。
种种几近摒弃人性的狠决手段,使得卫宫切嗣的传闻走向两个极端,有人崇尚这纯粹与冷酷,也有人憎恨这残忍和无情。阿尔托莉亚对卫宫切嗣的看法,不属于这两者任何之一,在灰色地带徘徊不定。
身为Archer职阶,被艾因兹贝伦的养女奉命召唤出来。了解现状之后,卫宫切嗣一言不发。阿尔托莉亚以御主身份对他下令的时候,从Servant僵硬的眼神里读出了不予合作的拒绝意味。这个从者似乎上来就读出了Master的特性,然后选择排斥她。
当然,作为维护魔术界战斗规则,同时秉承不殃及无辜理念的原潘德拉贡家族之女,阿尔托莉亚自己也意识到,卫宫切嗣的作战方式很可能无法互相调和。
尴尬的气氛在抵达冬木市之后达到了更为不可理喻的境地。Archer直截了当地在她面前灵体化,自顾自前往城市作战,将他的Master彻底抛诸脑后,毫不关心。
「等等!你要去哪里,Archer!」
「我会获得圣杯。不需要你的支援。」
仿佛只是作为必须回应女性问话的礼节,披着黑色长外套的男人用最冰冷的语气硬邦邦甩下了这样的说辞。
为此阿尔托莉亚虽然怒气翻涌,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有独立行动技能的弓兵在面前蒸发。虽然缔结了契约,她却因此完全无法掌握这个英灵的踪迹。
眼下只有耐着性子静观其变——保管圣杯之器的人是和自己同来的爱丽丝菲尔,他终将回到艾因兹贝伦这边来。作为Master,如果她和爱丽丝菲尔遭遇危机,也可以利用令咒让他进行援救。不论如何,令咒异常宝贵。至少也要留下一个直至最后,以防这个Servant突然变脸反咬己方。
阿尔托莉亚心知自己已然走入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她必须协助爱丽丝菲尔召唤圣杯,将它捧上艾因兹贝伦的祭坛,实现这个家族千年以来的夙愿。
不允许失败,不能有半点闪失。
然而在尚未临阵,从者便已脱离控制的现在,少女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焦躁之中。
「……这本书好看么?」
「现在很难判断。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很少再读这样厚的书了。」
「嗯——字写得太小了。不实体化的话从这边的角度看不见……」
「你要看这个?」
「不行吗。反正现在呆在医院里也没法随便进行监视吧,总比闲着什么事也不做要好。」
「那副打扮太明显了。被别人看见要怎么解释。」
「把外面的披风脱了就没事了吧。」
「那样会感冒的。」
「吵死啦。笨蛋才会感冒呢!」
无奈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坐在医院走廊塑料椅子上的迪卢木多感到自己的Servant飘进了附近的洗手间,实体化后装作刚上完厕所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少年解除了披在身上的斗篷,里面的衣服虽然仍是古典风格十足,但已经不再与现代服饰相差得那么夸张。他坐到自家Master的旁边,颇感兴趣地盯着压在男子膝盖上从医院附近的图书馆里借来的封面烫金写着《魔术理论与历史大事记》的砖头本,使劲往近处凑。
这个英灵还真是相当喜欢书。迪卢木多哗啦啦往后连翻几页,将时钟塔内部动乱那一时期的条目跳过直达近代魔术理论史部分,然后将书向Caster那边推了推。
对于自己死后这世界所发生的事情,常识可以从圣杯那里学到,但更详尽的历史——或许对于英灵韦伯·维尔维特而言反倒是未来——就所知甚少了。陷入新鲜感的少年读得飞快,视线黏在铅字上片刻不曾离开。翻页时也不问迪卢木多有没有看完就伸手帮忙,沉浸其中浑然忘我,周遭人与事对他而言就像暂时不存在一样。
「这书上写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不知道。」
Caster干脆地摇摇头。
看来他的生命很可能只到时钟塔异变为止。若是死于那种凄惨战祸,不想直说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即便在刚才看过的内容里也没有见到韦伯的名字,在历史书里甚至并未留下任何和面前的少年形象相近的人物资料。
既然不是声名显赫的英雄,连名字都没有被人记得和传诵——那么怎么可能会变成英灵呢。作为英灵,他又有什么优势,可以在圣杯战争里发挥出来呢。这些问题盘桓在迪卢木多的脑海里,始终悬而未决。
Caster当然不知道Master陷入关于自己的谜团之中微妙地苦恼着的状况。但他看书的速度不知为何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呆呆捏着一页将翻不翻开始发愣,眼神里透出些许迷惑的神色。
「怎么了,Caster?」
「总觉得……不少魔术理论的研究,都走了弯路啊。」
「什么?你是说这本书里记载的东西?」
「嗯。很多理论都被分开进行研究,但结果统合不到一起去,所以成了越来越分散的魔术派别,但从本质上来讲是源于同样的魔术。很多魔道家族又把自己继承的秘术保守得太好,魔术理论的研究就会因为缺乏支持而变得迟缓。如果把它们集合在一起进行再分类和整理的话,魔术研究的现状一定不会是书里所写的那个样子。」
「……Caster。」
「嗯?什么啊,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只是总觉得你刚才说的话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只是因为我说的是事实罢了。」
「是吗。」
少年中断了对话,继续埋头看书。迪卢木多有点不确定地抬手摸了摸下巴,他不清楚方才在脑内一闪而过的似曾相识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在抓住它之前,就已经匆匆地又消失不见。
时间在两人共处的时候过得飞快。日头西斜,医院擦得不干净的窗玻璃透进橘黄色余辉,窗框在地面上拖出一个歪斜的黑十字架,远方还能依稀听见乌鸦苍凉啼叫声。衣着单薄的Caster打了个寒噤,仍读得全神贯注。迪卢木多不着痕迹地把韦伯少年往自己身旁拨了拨,他也像是无意识地贴近了些。
形容俊美的男子握住口袋里的枪,若有似无在Caster头顶轻轻叹了口气。
——又一个危机四伏的夜晚,马上就要降临了。